岁欢话音落下，正厅说笑声停了片刻，随后又再次续上。
林瑞宁拿出几个红包给她，温润笑道，“今日受封，也算一件喜事，你拿去给大家发一发，沾沾喜气。”
这红包是云书包好的，却不自己发给下人，而是交给哥儿，毕竟这是哥儿的大喜事。且由哥儿的手给下人恩惠，这些下人也能更记着哥儿的好，日后即便哥儿嫁出去了，也不能跟自家哥儿生分了，不管到何时，瑞宁也是他们的少爷。
“是。”岁欢欣喜，接过红包谢过，便向外跑去。
“这丫头，跑得这样快，也不怕摔着。”云书好笑摇头。
岁欢年芳十五，性子比岁迎热闹些，岁迎十六，性子沉稳，二人皆是在云书院子里伺候的，王素娟与云山那边，早又买了两个丫鬟伺候了。
不过不论是伺候谁的丫鬟，云书待她们都极好，大家常常庆幸能被林家三房买来，主家上下没有架子，吃穿用度都是好的。且她们分明被买了身契的，此类奴仆，便是被打死了官府也不管，然云书竟给她们发月银！
小厮那边，也是同样。
因而下人们与主人极为亲近，却也从不僭越，十分顺心。
林瑞宁轻笑，“小爹红包包得这样大，她急着去买花戴罢？”
“喜欢什么花样，说与我便是，前几日李夫人还给了我一些，正要给她们几个分一分。”如今布坊生意极好，云书本就心思细腻，为人落落大方，做事干练，很得镇上夫人夫郎们喜欢。
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。
林瑞宁端着花茶静静含笑听大家说笑，心中无比安宁。
在他对面，一双强大而温柔的眼眸，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。
哥儿面容恬静倾听众人谈笑，他便静静望哥儿安静含笑容颜。
被圣上亲封为县主，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，虽为了清静闭门谢客，然府中却也要乐一乐的，领了丰厚红包的下人们更加充满干劲。
掌灯时分，府宅上下被布置得喜气洋洋，虽称不上张灯结彩，却处处洋溢欢乐，廊下挂满暖色灯笼，本该萧瑟的细细秋雨在橘色灯火下，静谧无声落下，竟显得格外温柔。
而宴席，自然丰盛无比。
裘老太爷与裘牧霆裘天启留了下来，众人一道入席。
秋日天色暗得早，下着秋雨，并无月亮，外头已伸手不见五指，然厅内却亮堂得很，用的正是林瑞宁设计的灯。
推杯换盏，男子饮酒行令，云书王素娟及林瑞宁聊的是云书腹中孩儿事宜，和乐融融。
偶有带着水汽的微凉夜风吹入，却带不走丝毫热气，反而揉进了满堂热闹中，好似也变得和煦起来。
林瑞宁身子比从前还要弱，胃口自然也比从前更小，早吃饱了，只是却不舍离席，单手支着腮，与身侧云书说笑。
忽而云书说起半月后他出嫁事宜，只见云书笑得止不住，道，“你出嫁时本该由兄弟背出房门的，脚不沾地，日后方可不被烦事所扰，这也算个彩头。不过即便无兄弟，你爹爹却不肯省去，这些时日皆在悄悄练着气力，言到那时亲自背你出门呢，昨夜还险些闪了腰去！”
众人闻言，哈哈大笑。
林东恒发窘，脸颊红了又红，虚虚掩面不愿见人，“你，你怎连这个也说出来？”
“说不得？”云书含笑轻飘飘蔑他一眼。
林东恒叹气，拿他无法，“说得，说得！”
又惹得裘老太爷与无能子两个老头儿拍桌一顿嘲笑。
林瑞宁也笑弯了桃目。
桌下的手，忽而被人握住，体温灼热。
林瑞宁并未偏头，只梨涡更深了些。
一旁的小厅，因着今日较为特殊，因而下人用的饭菜竟与主桌并无大差别，若是外人瞧了去，定是惊讶不已。
商十埋头苦吃，腰带都悄悄松了三回，内心泪流满面。
时隔多日，他终于，他终于又能吃到林家的饭了！他果然生是林家的人，死是林家的魂，外头的饭，他一点也用不惯了！嗝~
忌女十分嫌弃，抱碗离他远了一些，“商十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你已三日没吃饭了呢。”
商十嬉皮笑脸，“嘿嘿，还不是各位姑奶奶做饭太好吃了么，尤其是这道血鸭，连裴五那家伙都比不上，真是令人食髓知味，不知是哪位姑奶奶做的？”
“这样好的手艺，自然是岁迎姐姐了。”忌女笑容恶劣。
岁迎姑娘？
商十瞧一眼对面食不言温婉用膳的姐儿，摸了摸鼻子。
这位姐儿是林夫郎身边的大丫鬟，性情温婉不多言，十分沉稳，如今在替林老爷的铺子管账，很是能干。
明明比自个小好几岁，可他却莫名有些怵她。
这头一派和乐，一墙之隔却是冷冷清清，偌大府宅只挂了寥寥无几的几盏灯笼，烛芯随夜风摇曳，烛光黯淡。
饭厅中，已无人在意桌上早已冷掉的简单饭菜。
姐儿后退两步，不敢置信，杏眼通红盛满眼泪，“邵言哥哥，你要与我，与我……”
嘴唇颤了许久，方艰难说出四个字，“解除婚约？”
王恬恬只觉锥心刺骨般的疼！
“为何，为何？！难道就因为我让绿意去请神医为爹爹看病，才惹恼了邵言哥哥？”王恬恬心乱如麻。
“可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，爹爹他，他十分可怜，我不能……”她急急解释。
“是我负你。”然裘邵言开口冷冷打断，继而装作冷漠偏头，不忍看少女脸上的破碎与绝望，他一颗心也已疼得麻木。
但他必须解除婚约，唯有如此，恬儿父亲方可保住性命。
父亲大人的行事，他十分熟悉。
恬儿父亲一而再再而三惹得林瑞宁不悦，便是惹得父亲大人百倍的不悦，只断王进一根手指，父亲大人并不如意。
然若是杀死恬儿父亲，他们之间便是血海深仇，再无成亲可能，且他又如何忍心让恬儿没有父亲？
因而，裘邵言只能狠心与她解除婚约从此二人不再有干系！
不再看小姐儿的模样，若是再留，他定会后悔，因为裘邵言逼着自己转头狠心将小姐儿抛下，大步离去。
“邵言哥哥！”王恬恬望着他融入夜色中的背影，哭得撕心裂肺，跌坐在地。
王进在小厮搀扶下急急赶到，见此情形，面色铁青挥落桌上杯盏饭菜，往日文人的清雅早已消失不见，恼恨低吼，“他怎可不要你！怎可！”
发泄后王进头晕目眩，险些栽倒在地。
“爹！”王恬恬惊呼，忙去扶他，又哽咽落泪，“邵言哥哥他不要我了……”
“是因为我？”王进咬牙望着断指。
王恬恬点头，哭泣赌气道，“我只不过想请神医看看爹爹的手指，爹爹可是要考举人的，怎能缺了手指，不曾想就这样就惹恼了他。既然他不要恬儿了，恬儿也不要他了！”
爹爹手指是邵言哥哥所断，她还未怨恨追问他，他竟先恼了，让王恬恬十分伤心难受。
“罢了，女儿就当没有这个人，解除婚约便解除婚约！”王恬恬气恼痛哭。
“不可胡闹，婚姻大事岂非儿戏，”王进却缓了脸色，“我这一指不能怪到邵言身上，想必他也是迫于他父亲命令不可违背。林瑞宁已恨上我，今日他受封县主，裘家更加看重他，有他开口不让神医为我看病，这时你让绿意去求也是求不来的。更甚至，想必是裘牧霆为表心意，这才责令邵言来与你解除婚约罢。”
王恬恬咬唇，袖中手指握紧，有些恼恨，“我与他无冤无仇。”
“傻丫头，”王进无奈笑了，“他从前可是心仪过邵言的，你又怎知他嫁与裘牧霆，不是为了报复你？”
“瞧，有他从中挑拨，如今你与邵言，不就几乎一拍两散了么？”
想起邵言哥哥要与自己解除婚约，王恬恬绝望流泪，“爹爹，恬儿该如何做，才能令邵言哥哥回心转意？”
她不舍得邵言哥哥……
“放心，有爹爹在，你不会与邵言分开的。”
.
有些夜深了，宴席才散去。
林瑞宁与林东恒送裘家几人出去。
裘老太爷喝得醉醺醺，由裘天启背着他，被他手中拐杖打了好几下，疼得呲牙咧嘴，几乎想大不孝将这老头儿摔地上！
看了一会儿二人斗智斗勇，林瑞宁忍俊不禁，扭头对上身形伟岸的男人也笑意不减，将手上灯笼交给他，“夜黑风高，世叔小心些。”
“嗯。”裘牧霆接过，今夜他也饮了不少酒，却眼神仍保持清明，唯有一双丹凤眸染上酒意更加深邃，声音沙哑低沉，“瑞宁也回去早些歇息。”
目送几人上马离去，林瑞宁便要转身回府，就在这刹那，隐隐听得马蹄声多了一道，眯眼望去，勉强认得夜色中的确多了一道骑马身影，默默跟在裘牧霆后头，秋雨中不着蓑衣，有些萧瑟。
自然是裘邵言。
想到他是自哪儿出来的，林瑞宁便对他的状况了然。
孩子失恋了呗。